其华带着顾云臻往青霞山西侧的山峰走去,这一路起始尚有狭窄的石径,越往上走越是艰难,往往需手脚攀爬,有时还得侧着身子慢慢挪过宽仅数寸的石崖。顾云臻见其华在前面身形稳稳,如履平地,十分惊讶,忍不住问道:“姑娘练过轻功?”
其华愣了一下,道:“我们采药之人久在山崖出没,自然身手灵活些,轻功倒是没有练过。”
顾云臻一想也是,便又在心里盘算如何问出她的名字,顺口道:“看来轻功还是得在这等险要地方来练,以姑娘的身手,京都等闲的武师也难与你匹敌。”
其华幼时常被苏府那些捧高踩低的奴仆欺负,便是去厨房要点菜,也被人揪着耳朵骂。她性格倔犟,挨了打骂也不肯回来哭。直到七岁那年,沈红棠见到她背上的伤痕,才知道女儿小小年纪竟饱尝了白眼和歧视。
沈红棠思量许久,提出来要教其华练习轻功。其华这才知道一直病蔫蔫的母亲竟然行走过江湖,只不过沈红棠说自己年轻时仗着有几手三脚猫的功夫,闯了不少祸,她之所以“卧病在床、不良于行”,便是因此而起。故而不管其华怎么央求,沈红棠都不肯传授打斗的招式,只教她习练轻功。
按沈红棠的说法:江湖险恶,若你与人争斗,难免会反噬自身。苏府之人再欺负你,你躲开便是了,何苦与人争个高低。沈红棠卧病在床,只能口授,全靠其华自己苦练,颇吃了些苦头。因为鲜少与外界接触,这些年她总以为自己的轻功不过平常。苏府的人也只是以为这个小丫头跑得快,骂她两声“贱丫头”便罢了。
此刻听到顾云臻这番话,其华心生疑云:若真如这少年所说,自己的轻功已胜过京都大部分武师,为何娘不让自己带着她离开苏府呢?娘说是为了避祸,才不得已栖身相府,可什么样的祸要一避就是十六年?还有,为何她姓沈,娘却仍说苏理廷是她的亲生父亲,不允许她对他无礼呢?
她脑子里胡思乱想,脚下却没停顿,带着顾云臻往上攀爬。如此过了个多时辰,二人到了一处山崖,前方树木森森、古藤遍目,连拂过肌肤的风也带上了几分阴寒。
其华收拾心绪,从竹篓中抱出乌豆。乌豆睡得正香,被她搅了梦,十分不耐烦。然而睁眼看了看四周,它颈间的毛“唰”地就竖了起来,睡意全然不见,拱着背在其华脚旁不停转圈,纵使顾云臻不清楚它的习性,也知道这是遇到强敌、誓要决一雌雄的姿态。然而它腿伤未愈,一瘸一拐,气势上未免打了些折扣。
其华摸了摸它的头:“咱们要办正事,不宜多生事端,上回你胜了一仗,这回且放它一马。你去林子里玩,回头我叫你。”
乌豆被她顺得心怀大畅,也忘了自己上次被那劲敌追得落荒而逃,实称不上“胜了一仗”。它舔了舔其华的手指,往草丛中一缩,倏忽便不见了。
其华又在周边寻了一圈,摘了几串红色的果子。她轻轻将果子捻碎,那果子便迸出瑰红色的浆汁,浓郁的气味飘散开来。其华将浆汁涂在身上各处,并塞了几个果子给顾云臻。顾云臻依样画葫芦,好奇地问道:“这是什么?”
其华道:“惊蛰时节,它的毒性最重。涂上这个,咱们便不用费时费力和它周旋。”
“毒蛇吗?”
顾云臻大感刺激紧张,压低声音问道。
“嗯。你也不用怕,只要你不去招惹它,它便不会主动攻击人。只是它在我和乌豆手里吃了点小小的亏,怕它记仇,能避开自然更好。”
顾云臻大感惊佩,问道:“不知姑娘这驭蛇之术是哪位高人所授?”
其华从小没有玩伴,偏她又好动,只得夜夜去攀墙爬树、逗猫弄狗。八岁那年的秋夜,为了捉蟾蜍给沈红棠入药,不慎掉到了相府后面的小湖里。她不识水性,拼力扑腾了几下便沉入湖中,眼见活不成了,相府的一名马伕去湖边打水,将她捞了上来。
那马伕曾混迹过江湖,以驯兽卖艺为生,后来得罪了地方恶霸,被挖了一只眼睛、砍断了左手,落魄潦倒,不得已卖身为奴,几经辗转,成了相府的马伕。因为他容颜尽毁,相府之人只要见了他,都厌恶地捂着鼻子。
只有其华没有嫌弃他丑陋,亲切地叫他“马叔”。
二人年龄相差甚远,却十分投缘。他传授她驯兽之术,教会她凫水,还在她偷偷溜进书阁看书时为她望风。她也会在寒冷的冬夜,偷了地窖里的酒,陪着他躲在马厩后的小房子里,生起一堆火,一老一少,边喝酒边天南地北地胡聊。
五年前,马伕旧伤复发,死在了一个寒冷的冬夜,但因为有其华的陪伴,他安详得就像睡过去了似的。
其华曾得沈红棠叮嘱,在外行走不得透露身世来历,自然不会将这些往事告诉这仅一面之缘的少年,便只道:“这还用得着教吗?书上有云,世间万物相生相克,但凡毒虫出没百步之内,必有能克制它的物事。我第一次来采寄风草,被它偷袭,若非乌豆机警,险些丧命。后来我就带了一桶石灰,洒在地上,它从石灰上行过,再往其它地方时必会留下白色的痕迹。过得几日我再来细察,林中到处都有白色粉末,唯独这浆果四周干干净净,那就证明它惧怕此物。”
说罢,她微笑道:“也不知它肚子里的铁蒺藜拉出来了没有。”
顾云臻会意,笑道:“你把铁蒺藜塞在什么东西里面了?”
“山鼠。”
其华想起那条大蛇吞下山鼠的情形,不禁抿嘴一笑。
她这一笑,顾云臻心中仿佛被鼓捶重重击打了一下,险些呆住。见其华要看过来,他才回过神,借着要涂抹那红果的浆汁,慌慌张张地低下头,平定着胸腔中剧烈的心跳。
二人抹好避蛇的浆汁,其华带着脸犹有些红的顾云臻穿过树林,拨开一丛比人还高的杂草,顾云臻跟在她身后钻了出去,禁不住“啊”地赞叹出声。
只见二人已站在青霞山顶,环视四周,河川广阔、满目青翠,云生足底、山风盈袖。极目西望,可见巍巍京都如同一枚古朴方正的印章,沉沉地嵌在金水河畔。
他心怀大畅,其华却忽“噫”了声,接着眉头微皱:“今日只怕采不成寄风草了。”
顾云臻忙问道:“为何?”
其华抬手指向右前方那带青褐色的险峻山崖:“你看。”
那里是一片连绵高耸的巨崖,顾云臻初初看过去,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,凝目细看,才发觉巨崖的正中间凹陷进去,形成一个小小的山洞,洞口约有三尺见方。洞中有一个用树枝枯草搭成的鸟巢,巢中探出几个毛茸茸的脑袋,发出啾啾的鸣叫声,竟是几只幼鹰。
其华笑道:“这么久没来,它都有孩子了。”
她回头对顾云臻说道:“老鹰甚是护雏,此刻它虽不在巢中,但必定没有走远,随时都有可能返来。而寄风草生在旁边那片崖壁上,只要靠近,它必定以为我们图谋幼鹰,会拼死攻击。”
顾云臻怏怏道:“那怎么办,要改日吗?”
“嗯。”
其华点点头,刚要提步转身,忽然又“噫”了一声。顾云臻尚未看清有何变故,已闻到风中传来浓浓的腥臭味,中人欲呕。一条足有大半丈长、青黄相间的大蛇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,正悄无声息地在岩壁上蠕蠕而行,目标显然就是那几只幼鹰。
眼见毒蛇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着阴森细碎的光芒,离鹰巢越来越近,幼鹰的叫声已带上了惊恐之意,二人恨不能插翅飞过去,只是鹰巢在崖洞中,下临深渊,二人轻功再佳,也只能望崖兴叹。
其华恨恨道:“上回没有收拾这个祸害!这鹰好不容易才有了孩子,可不能让它糟蹋了。”
其华从裙边系着的绣囊中取出一管胡笳,那胡笳样式甚为奇特,仅半个巴掌大小。她将胡筋放在唇边,手指堵住两个管孔,腮帮一鼓,吹出的笳声极是尖锐,竟有穿云裂石之势。那毒蛇受到惊扰,下半身猛地盘曲起来,三角形的头转过来对着二人凶猛地吐了吐舌信,又加快速度向鹰巢游去。
其华心焦不已,胡笳声愈发激越,眼见毒蛇已距鹰巢不过数尺远,忽听得远处云层之中传来“唳——”的鹰啸之声,这啸声惊空遏云,震得人耳膜生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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